“田书记”（2）

“那你来我家吧。”

挂了电话，夏东稍微有点后悔，田书记的语气不太高兴，也许不应该跟他提这件事，反正都已经要娶她了，还怕有个孩子吗？不就是喜提纯绿色帽子一顶吗！

他开始是想，毕竟领导的话不能全信，特别是空口无凭的许诺，前一分钟答应的事，下一分钟也许就会反悔。

自己只要一天没坐上教育局长的位子，那一切都还有变数，官场上没有百分之百的可靠的事。

拿冷小玉怀孕的事做文章，是让自己多一些筹码，逼田书记尽快提名自己当教育局长。

但现在想来，也许这个决定是错的，可能会适得其反。

眼下还有一个难为情的事，自己不知道田书记住在哪里？田书记来祁县两年了，一次也没去过他家。

只知道他住在县委家属院，县委家属院去年重新开发交付，分东西两个大院。

西院是六排楼房，七层带电梯，住户多为县委机关干部职工家属，其中有两个单元楼是职工宿舍，夏东就住在这里。

东院是三排联排的二层小楼，第排九家，每三家连排，每家独立成院，中间有东西向和南北向的小路，这里是给退休老，干部住的。

不光县委的，还有县政府的、市里的，机关内有名有望的人都住在东院，田书记也在。

东院和西院是独立进出的，记忆中夏东没来过东院，不知道田书记住在哪一栋。

进去的过程很不顺利，东院的保安不认得他，不让进。

夏东说找田书记，保安更警觉了，要登记身份证。

最后夏东给田书记打了电话，田书记又把电话打到保安亭，保安才放行。

真是死脑筋，你让他接电话，他偏偏不肯接，说如果是别人冒充的怎么办？一定要让田书记把电话打到保安亭的座机上才行，还说座机号码只有家属院的住户才知道。

真是一肚子的气又没地方发，想想也是，这个岗位有时候就需要这么较真的人。

田书记住在东头第一家，很幽静，他的老婆陪孩子在省会上学，周末才回来，这里平时就他一个人住。

“田书记，我以前不知道她怀孕了，这让我很难办。”

听到夏东嘴里说出冷小玉怀孕的消息，田书记很平静。

“你应该能想到这种可能，夏东，机会给你了，至于怎么把握就要看你自己了。”

田书记说的云淡风轻，但表达的意思很重，潜台词是你只有无条件的接受冷小玉，才有买房和升迁的机会。

看到夏东在沉默，田书记又说：“她的工资比你高两倍，她的孩子不用你养，你有什么可担心的？”

这句话把夏东的自尊心击的稀碎，完全被拿捏，是啊，就挣那一点钱，你还好意思挑三拣四。

“行，那没问题了。”

田书记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，说道：“买房的钱不能让你一个人出，我让她出一部分。别想太多，要把眼光放长远，向前看，我相信你能处理好。”

上下嘴一碰，说的轻巧，如果你真这么想的开，还让我接盘干什么？

夏东心里不爽，默默的把田书记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个遍。

冷小玉乘坐的黑色轿车一路疾驶，开进水岸别墅七号院的私人地下车库，司机下车给她摁开了电梯的门，冷小玉坐电梯直达别墅一楼。

别墅大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，看到冷小玉问：“听说你让他先走他没走，而是在旁边盯着你？”

男人这么快就知道这个消息，冷小玉一点都不惊讶，因为司机是他的人，肯定什么事都跟他讲，接送自己的同时还负责盯梢。

“我没看到，司机告诉我他在咖啡馆对面的书店里，可能他是真的去买书吧。”

“听你这意思，对他挺有好感？”男人带着戏谑的语气。

“谈不上好感，我和他都是替别人做事，我们谈的都是利益。”

“他这个人怎么样？”

“他有点小聪明，但是个老实人，田志飞把他拿捏的死死的。”

“你不要把事和人想的都太简单了，能在机关混的人都不简单。”

“我觉得他不会有问题，从田志飞来后就没用过他，现在突然给他机会，他肯定会感恩戴德的，我认为你应该把心思放在田志飞身上，他才是个老狐狸。”

男人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，半晌，他回头说：“田志飞重要，他也重要，不要忽略任何一个人。”

“下面我要做什么？”

“什么都不用做，结婚，生子，把孩子养大。”

“你放屁！我不想要这个孩子。他以后长大了怎么办，我该怎么跟他解释？”

男人笑道：“这不是给他找了个爹吗？夏东一表堂堂，马上又要升任局长，作孩子爹还不够格吗？”

“你...无耻。”冷小玉气的满脸通红。

男人一把攥住她的脖子，把她推倒在沙发上，“哼，你以为你是谁？如果没有孩子你还有什么价值？你以为你是千金小姐？”

冷小玉被掐的双眼上翻，拼命拍打他的手，十几秒后他才松开。

“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，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，你别忘了当年你走投无路的时候，是谁收留的你。”

又过了好一会，冷小玉才喘匀了气，她冷笑着说：“掐死了我，可没人再替你做这些下三滥的勾当。”

刚才挣扎时，冷小玉挣开了领口的两颗扣子，此时伴随着她大口的喘气，领口下一片春光。

男人看了一眼，好像颇为厌恶的扭过头，说道：“我再劝你一句，你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，你能做的事，任何人都能做。”

“做完了这件事，你我两清，以后不要再纠缠我。”

“只要你老老实实做完我让你做的，我自然会兑现我的承诺。”

“哼，如果你说话不算话，我也不会让你好过。送我回去。”

男人站起来按了旁边的呼叫按钮，司机很快上来，男人吩咐：“送冷小姐回家。”

刚坐上车，冷小玉的眼泪就流了下来，她捂住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音，司机直到把车开出车库，才把纸巾递了过来。

冷小玉放声大哭，是为了刚才的委屈，不怪自己没有男人怜香惜玉，要怪就怪自己。

司机一声不吭，只管开车，眼睛却时不时从车内的倒视镜看向她敞开的领口。

直到哭累了，冷小玉才止住哭声，车也开到了自家的楼下。

“谢谢你送我回来，你回去吧。”

“他又打你了？”司机冷冷的问。

“习惯了，我没事。”

“不算是男人，打女人算什么本事！”

“你不可以这样说你老板，如果让他知道了，肯定饶不了你。”

司机猛然回头，恨恨的说：“我才不怕他呢，他做的什么事我都知道。”

冷小玉望了他一眼，柔声说：“我的好兄弟，你心疼姐姐心里有数，他是你表哥，自然不会对你怎么样，但如果他知道我跟你说这些，恐怕会变本加厉的对我，就算是为了我，别再说傻话，行吗？”

司机闻言，目光变得柔和，轻声问：“姐，你就不能离开他吗？你这么漂亮又有知识，到哪里不能挣钱？”

“姐有苦衷，你不懂，等有机会姐再告诉你，快回去吧，车上装的有定位，你停在我这里时间长了，他知道会生气的。”

“那我走了，用我送你上去吗？”

“不用，快走吧。”

直到轿车走远了，冷小玉才转身上楼，嘴角带着一丝冷笑。

星期一，晴，东风2~3级，26/18­°C，今天注定是个好日子。

林森的办事效率很快，早上还没到十点，他就打来了电话，夏东挂掉发了一条信息，开会。

林森很快回复，你让我查的事有眉目了。

夏东回复，一会给你回电话。

开完了会，他给林森打过去，没接。

一直到快下班，林森才回电话：“刚才出任务了。”

“查到什么了？”

“电话里不方便，见面说吧。”

“行，中午我请客，你定地方。”

“能不能吃顿好的？”

“随便。”

“好嘞我的哥，地址一会发给你。”

林森选的是一家新开的牛排馆，他笑嘻嘻的说这里安静，适合谈事。

“说的好像我不舍得请你吃好的似的，哪次请客没让你吃饱？”

“每次都是红霞菜馆，我都快吃吐了。”

“红霞菜馆有什么不好？味道好，份量大，老板娘还漂亮。”

“打住，便宜省钱你可是一句都不提。哎，你不会喜欢上那个离婚带娃的老板娘了吧？买一送一，娶了她你也不亏。”

“滚去，不省钱怎么办，我房子还没买，我又不像你家里有钱帮衬。快说正事。”

林森收敛起笑容，打开手机上的相册，放到夏东面前说：“你让我查的车是公司户，挂在恒泰集团名下，这是它的行驶证照片。”

“还有呢？”

“你还想知道什么？你就算不了解恒泰集团，也该听过说韩川的大名啊。”

夏东点点头，说道：“听说他之前是混社会的，后来突然就发迹了。”

“他以前跟着北关陈瞎子混，后来陈瞎子被枪毙，他老实了一段时间，老城区大拆迁的时候，他又把陈瞎子以前的人拉拢起来，处理钉子户，还认了当时的县长做干爹，生意越做越大，再后来就成立了恒泰集团。”

“哼，像这样的都能靠关系发财，是我们的耻辱。”

林森望着他笑道：“你又不是刚上班，怎么还这么理想化？伟人说过，在社会主义的进程中，允许犯错误，只要方向是对的、最终的结果是好的就行。”

“切，伟人可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
林森接着说：“他这个人脾气暴躁，凶狠好斗，但是很有生意头脑，恒泰集团现在是岐县最大的建筑公司，它还搞房地产开发，名下还有酒店、商场，听说还有金融公司，生意做的很大。”

“你怎么什么都知道？”

“你忘了我爸是干什么的啦？”

“老爷子不是在吗？明白了，这都是老爷子告诉你的。”

“像他们这号人，都是挂过号的，他什么信息都有。”

“明白，只要他敢随时捉拿归案。”

“韩川精明的很，早就洗白了，他现在是人大代表，红顶商人。对了，你查那辆车干什么？”

夏东心事重重的说：“没事，以后会告诉你的。”

“我可劝你一句，如果没有要紧的事，不要招惹他，对你没什么好处。”

“我知道，快吃吧。”

吃完饭回到办公室，夏东一直在想刚才林森的话。

恒泰集团的车接送冷小玉，跟韩川有没有关系？冷小玉做田书记的情人，还怀了孕，是不是受韩川指使？

这种事极有可能，商人控制官员最常用的手段就是美人计。

如果她的背后是韩川，那田书记知不知道？

事情变复杂了，夏东惊出了一身冷汗，这事又不能去问田书记，只能静等其变。

下午，组织部找自己谈话了，田书记提名自己当教育局长，组织部已经列入人事方案，询问他的意见。

夏东心里很高兴，虽然不光彩，但总算迈出了升迁的第一步，越是这个时候越要低调，免得同事嫉妒。

在单位里，不能得罪领导，更不能得罪同事，往往同事在背后捅起刀子来，比任何人都狠。

于是夏东谦虚的说：“我只是个副科，论级别和资格，比我合适的大有人在，恐怕别人会有意见。”

组织部长胡名义笑着说：“是田书记亲自提的名，谁敢有意见？不枉你两年的韬光养晦，正应了那句话，是金子总会发光的。”

“话虽这么说，但也应该照顾同事们想法，另外我还担心自己能力不够，胜任不了教育局的工作。”

从昨天一直到现在，夏东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处理冷小玉和她的孩子，现在胡部长来找他，他才开始认真考虑教育局的问题。

岐县的教育局局长，已经连续三个在任期出事了。一个判七年现在还没出来，一个内部降级处理，最近的这个刚刚被双规。

虽说教育局是个香饽饽，但也是是非之地，不得不小心。

胡部长说：“领导体恤下情，愿意为你说话，给你这个机会，你应该努力工作，不应该前怕狼后怕虎。”

夏东笑了笑说：“您说的对，是我觉悟不够，我一定在以后的工作中更加努力。”

胡部长缓和了语气，说道：“我可记得很清楚，你当年那可是写的一手好文章，当时的领导就对你很器重。对了，你那时是第一联络员吧？”

夏东点点头，提起当年的风光，他嘴角上扬，无限感慨：“都是以前的事了，我也好久不写东西，生疏了。”

“过去组织上没给你提供舞台，责任不在你，现在领导把这个舞台给你了，你就得使劲，唱好这出戏。”

“胡部长，你这么说我很有压力，”

“有压力是好事，为人民服务的工作就需要有压力，有压力才能激发你的能力，做好准备吧。”

“是，胡部长。”

谈完了工作，胡部长又跟夏东拉了会家常，他说：“我年轻的时候，最羡慕在教育局工作的小伙子们，他们是真不愁找对象。”

夏东问：“怎么说？”

“每年那么多年轻的小姑娘进入教师队伍，上级部门的小伙子伸出橄榄枝，下面愿意伸手的小嫩手那不得是一大片呀！”

夏东点点头，说：“有道理。”

“你信不信，如果各单位员工评选各自配偶的颜值，教育局肯定得状元。”

“这我信，很多女老师是长的挺漂亮的。”

“所以你不光要在工作上努力，生活上也要努力，争取在教育局把个人问题解决掉。”

夏东心中默想，就算女教师再多再漂亮，又有什么用？我马上就要结婚了，心里中能装下党和人民了。

他含糊的“嗯”了两声。

胡部长说：“今天就到这里吧，我要去向领导汇报了。”

“请胡部长在领导面前多多美言。”

“放心，你政治过硬、能力过关、作风正派，又是田书记提的名，县长和副书记都不会有意见的，等着推荐考核吧。”

“那我走了胡部长，您多费心。”

自己要晋升教育局长的消息已经传开了，刚回到办公室，同事小丽就过来问：“哎，是真的吗？”

“什么真的假的？”

“听说你要当教育局长了？”

“只是提名，早着呢。”

小丽殷勤的说：“晚上我请你吃饭，给你祝贺。”

曾经有段时间，夏东对她很有好感，但当夏东试图追求她时，她却拒绝了，她说不合适，让夏东不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。

夏东知道她嫌弃自己人穷位卑。

现在，望着她笑的无比灿烂的脸，夏东说：“我晚上有安排，谢谢！”

越是有礼貌的回绝，越是能让她有距离感，夏东心想，等到我公布结婚的消息时，希望你不要震惊才好。

平时喜欢摆资格的老陈也过来谄媚的说：“我就知道你行，早就看好你。”

夏东回报“呵呵”两字。

跟夏东关系不错的小张笑嘻嘻的问：“听说是田书记亲自提的名，哎，你是怎么攀上田书记这棵大树的？”

小丽说：“有你这么说话的吗？是东哥有能力，领导慧眼识才。”

小张赶紧捂住嘴，“对对，失言失言，东哥莫怪。”

几个人正在说笑，办公室主任走了进来，对夏东说：“恭喜你。”

“主任，我也是刚刚知道，还没来得及跟您汇报。”

“胡部长已经跟我打过招呼了，这是好事，我支持。”

主任又面向大家说：“从我们县委办走出去的局长越多越好，说明我们这里是培养人才的地方，我脸上也有光，如果你们一个二个都混的不咋样，我也觉得丢人。”

大家都低下头不吭声，等主任走了，才敢抱怨几句。

“人家的领导都知道体恤下属，为自己人说话，咱的领导就知道压榨我们。”

“你没听人家说嘛，跟着组织部年年有进步、办务实、办务虚，咱们是最不受待见的。”

“可不是嘛，人家都说我们是吃闲饭的，其实加的班一点也不比别人少。”

夏东不想听他们吐槽，转身走了出去，背后传来小丽的声音“当局长当局长，我看主任像局长”。

下班刚回到宿舍，冷小玉的电话就打了过来，“见个面吧，我有事找你。”

“等我吃完饭吧。”

“正好我也没吃呢，你出来吧，今天我请你。”

“我已经在食堂打好饭了。”夏东编了个瞎话，不是他不解风情，而是在局长的任命下来之前，他不想跟冷小玉有太多私下纠缠。

“好吧，那你快吃，我在锦绣饭店二楼卡包等你。”

夏东吃完饭又磨蹭了一会，才动身去锦绣饭店，冷小玉明显等急了，一见面就问：“你怎么现在才来？”

“说吧，找我什么事？”

“我饿着肚子等你来，你就算做做样子，也应该关心一下吧？”

夏东本想怼她，但看她楚楚可怜的模样，又不忍心，叹口气说：“你不是在饭店吗，怎么不吃饭？”

冷小玉颇感落寞，低声说道：“一个人吃饭，没胃口。”

“那我再陪你吃点？”

见冷小玉不说话，夏东挥手招来服务员，点完了菜，他问：“现在可以说了吧，找我什么事？”

“我们什么时候去办证？”

看着眼前这个美丽又精明的女人，夏东爱不起来，也恨不起来，只是有点厌恶。

“你太着急了，总要给我点时间吧。”

“多久？你能等我不能等，再等我的肚子就显怀了。”

夏东说：“你我都是这件事的当事人，我也把话说明了，我信不着你，不等我的事有眉目，我是不会跟你去领证的。与其来催我，你不如去催......”

他的话没说完，但意思表达的很清楚，你应该去催田书记，只要我当教育局的事板上钉钉，随时可以跟你去领证。

“不都已经答应让你当教育局长了吗，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？”

“这件事太大，可能会搭上我的一辈子，不得不小心。”

“我可不想跟你过一辈子，我有我的理想。”

“我也不想。”

沉默了一会，冷小玉说道：“我们只是配合演一出戏，剧本不是我们写的，结果也不是我们能改变的，你帮我其实也是在帮你自己，何必这么固执呢？”

夏东望着她，面容精致、举止优雅，完全是那种受过教育，家境良好的大家闺秀，真是可惜了这张好看的脸。

菜都上完了，冷小玉却一口都没吃，心事重重的抱着双臂。

夏东拿起筷子，说：“吃呀，刚才不就饿了吗？”

“没胃口。”